广州便利店里的卫生巾货架,单片日用卫生巾价格基本超过1元,有的达2元。(南方周末记者 汪徐秋林/图)
一片卫生巾的价格几何?从2元到2角,在大城市的便利店、超市卖场、网店和农村的小卖店,答案截然不同。
2020年8月28日,有网友在新浪微博曝出包邮“100片散装卫生巾”只要21.99元,#散装卫生巾#线角一片的卫生巾是不是“三无产品”?安全吗?那些大品牌卫生巾是不是卖得“贵”了?
南方周末记者发现,争议背后,是公众对卫生巾不同产品成本认知的缺乏。而探讨因贫穷而买不起卫生巾的“月经贫困”时,需要关注的不只是农村女孩能否用得起卫生巾,还有性教育和自我保护等深层次问题。
在新浪微博引发讨论的“散装”卫生巾来自淘宝店家“涵同学卫生巾批发生活馆”(以下简称“涵同学”),先后出现两轮争议:低价卫生巾是否为正品,是否卫生?店家展示卫生许可证后,许可证中的生产厂家称不是自家产品,又引发了淘宝店是冒牌销售的第二轮争议。
“涵同学”淘宝店铺曾展示的卫生许可证单位名称为“泉州市祥禾卫生用品有限公司”(以下简称祥禾公司),但该公司随后发微博称证件“属于盗用”。之后,“涵同学”淘宝店铺中,证件换成了“泉州市创利卫生用品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创利公司)。
中国商标网查询信息显示,商标“涵同学”于2019年11月28日注册,提供减肥茶、婴儿尿布、卫生巾等商品销售服务,登记地址为福建泉州市洛江区罗溪镇钟山村。
福建泉州可谓“卫生巾之乡”,不仅有生产“七度空间”卫生巾、“安儿乐”婴儿纸尿裤的恒安集团,还有多家卫生巾代工厂。
上述祥禾和创利公司也位于泉州,创利公司监事郭秋玲告诉南方周末记者,两家店的创始人系兄弟,“我们是正规代工厂,也生产自家品牌的卫生巾,具备相应资质。产品都要经检测合格才会出厂的”。
在数据库“蔚蓝地图”中,未搜到两家公司在安全环保方面的违规记录。据企查查行政处罚信息显示,创利公司于2017年5月因未按期申报企业所得税,被洛江区国税局罚款200元。祥禾公司和“涵同学”未搜到违规记录。
郭秋玲回忆,在给“涵同学”代工前,她把创利和祥禾的证件都给对方看过,卫生巾出厂后,由创利负责送检“涵同学”产品。而“涵同学”淘宝店铺一开始展出了祥禾的证件,则属于“乌龙”:“把两家的证件传错了”。
“涵同学”店铺的客服和经营者没有回复南方周末记者,但淘宝另一家售卖该品牌的客服告诉南方周末记者:“涵同学是找厂家拿的货。这不是三无产品,我自己也在用。”8月28日以来,她就通宵回复来自网友的海量询问。这家淘宝店提供的检验报告与“涵同学”展出的系同一份,送检人都是创利公司。
据山东临沂某卫生巾品牌代工厂经理李进介绍,除经营许可外,要持有当地卫生部门颁发的“消毒产品生产企业卫生许可证”。生产过程中,还需要遵守两个国标:《一次性使用卫生用品卫生标准(GB15979)》和《卫生巾(护垫)(GB/T8939)》,前者涵盖的一次性用品不只是卫生巾,还包括一次性手套、纸巾、湿巾、口罩、内裤等。
这些标准规定不得检出大肠菌群、致病性化脓菌等菌群,还对甲醛、可迁移荧光物质、原材料和保质期等指标作出相应要求。李进介绍,卫生巾要想进入商超或者电商平台,要出示该批次的第三方检测报告。
在“涵同学”淘宝店中,卫生许可证和检验报告已被置顶,报告中检验依据正是这两个国标,结论为符合标准。
“涵同学卫生巾批发生活馆”淘宝店中,“散装”的产品描述已被撤下。点击被微博热议的那张“没有品牌、没有生产商和生产日期”的透明大包装卫生巾图片,可跳转到购买页面,显示的卫生巾包装图片带有“涵同学”logo和卡通兔子,标注为100片。
“涵同学”淘宝店购买页面中,没有“散装”描述和透明大包装图片。(淘宝网截图/图)
该淘宝店的买家秀中,消费者们收到的产品是带有logo的兔子外包装,有的内包装还有一个大透明袋,里边装了100包卫生巾,和微博发的图片类似;有的则没有大透明袋。有买家评价“包装很简易”。
上述售卖“涵同学”的另家淘宝店客服称,此前把透明的大包装照片放出来,是因为“更有吸引力”。
“涵同学”淘宝店铺显示为“5年老店”,创利董事长郭志明和郭秋玲都对商标“涵同学”背后的主人有印象:过去几年里,她偶尔会来买一些创利自有品牌的卫生巾,出厂价在5元一包,如果放在超市,零售则在7-8元。但她把货拿到网上销售,工厂觉得她的价格太低搅乱市场,就不向她继续供货了。
郭志明和郭秋玲回忆,工厂停止供货后,约在2019年底2020年初,她开始找创利代工“涵同学”的卫生巾。“我们给她贴牌的规模也不大,100、200包也能贴牌。”郭志明说。
创利贴牌代工的卫生巾,每片生产成本从一角多到五六角都有。“涵同学”这款100片一包、售价为21.99元的日用卫生巾,成本不到两角一片。郭志明分析,在包装、运费和用料上都“很具性价比”:用料选择了比较平价的材料;与过往10片一包的卫生巾相比,100片卫生巾才用一个包装袋,包装费摊薄;买10片和100片的运费都一样,运费摊薄。
所以这款产品是可以赚到钱的:“创利贴牌加工,每一片卫生巾赚几厘钱。我们十几元的出厂价卖给涵同学,对方添上3到5元运费,22元卖出去也是微利。”郭志明说。
创利给“涵同学”交付的订单,除了前述21.99元的这款,还包括夜用卫生巾等不同规格。“几千元的订单,我们也是薄利多销。”郭志明强调,“但产品是符合出厂标准的。”
李进的代工厂也生产自有品牌的卫生巾,这些中端产品主要流向山东、浙江等地。“目前来说卫生巾的生产成本并不高。”他总结。
2017年,被称为“卫生巾第一股”的重庆百亚卫生用品股份有限公司冲击IPO时,曾公布旗下“自由点”卫生巾的售价平均每片0.44元。
湖北丝宝股份有限公司洁婷(下文简称洁婷)市场部总监助理杨怡告诉南方周末记者,洁婷的产品线中最便宜的卫生巾销售价也可以达到0.3元一片,“(这款的市场)份额大概有15%,但都销往县城乡镇,所以线上没有推”。
洁婷产品研发负责人李银琪介绍,一片卫生巾主要由无纺布、绒毛浆、离型纸、面胶、PE膜等成分组成,这些原材料成本占据卫生巾制造成本的六至七成,“但这只是制造成本,并不包含人工、研发、营销等费用。”李银琪说。
李进和李银琪都谈到,提高一片卫生巾的生产成本,可以从卫生巾的基本结构入手,通过研发、选材、面料排列等不同方式,提升面料的舒适度、吸收速度、防侧漏性能,从而获得较高溢价。此外,作为生产方,还可以在国家标准之上,增加检测工序和检测项目,对卫生巾的外观、质量做更加精细化把控。
随着营销、渠道和不同的人群定位,在从工厂走向消费者的路程中,找明星代言、冠名综艺节目作为快消品的卫生巾,价格也节节攀升。
杨怡介绍,为满足不同人群的需求,洁婷会布局不同的产品线元左右,这是普遍消费者接受的价格。也会有2元一片的高端系列,主要是材质结构等都有更高要求。“一线城市便利店中每片卫生巾的普遍价格在1.2-1.5元;超市大卖场售价为1元;电商旗舰店大部分售价在0.6元;淘宝、拼多多等经销商店铺售价降到0.5元,等到了乡镇、农村的小卖店,每片就在0.3元左右。”
“在乡镇的小卖店里,我们8-9元一盒共24片卫生巾的产品,也能满足妇女7天经期的需求。”杨怡说。
“散装”卫生巾引发了“月经贫困”的探讨。多家媒体报道,截至2019年,全球有4000万女性正在经受“月经贫困”受落后观念、税和贫穷等因素的制约,女性无法在生理期获得用于生理期卫生管理的基本物资。
“卫生巾税”的话题也被热议,但中国在专门收13%“卫生巾税”的说法一直被辟谣。多个采访对象表示,13%其实是卫生巾在中国销售的增值税。除另有列举外,中国市场销售或进口的货物都需要承担增值税。如果要免所谓“卫生巾税”,其实探讨的是免掉卫生巾的增值税。
除了卫生巾品牌商和加工厂商,卷入争论的还有给贫困地区女童做捐赠的公益机构。
“今天突然就筹了八十万,项目的基础筹款任务已经完成了。”8月28日晚间,中国社会福利基金会爱小丫基金秘书长张茹玮向南方周末记者计算,当天一天募集到的资金,可以再给一万多个农村女童捐助卫生用品。
随着“散装卫生巾”讨论升温,爱小丫在不断接受捐款的同时,质疑“小丫包”捆绑内衣内裤和外包装捐赠的声音也反复出现。一些爱心人士提出希望直接捐赠卫生巾。
从公益机构自身能力和运营成本出发,张茹玮觉得如果“没有特别大额企业捐助”,爱小丫基金难以负担一个女童从月经初潮到成年之前所有的卫生巾开销。“通过每个学期、每年的发放,促进孩子们产生认识月经和自我保护的意识。”她说,“一个地区发放三年,培养她们养成勤洗内衣裤的习惯。”
在张茹玮给南方周末记者提供的卫生巾采购价格表中,12元的采购价包含了10片日用、10片夜用卫生巾和两条安睡裤。“跟卫生巾厂商的合作都会有公开竞标和招标的流程。”她说,如果卫生巾企业有库存,也愿意捐赠,但这种情况也不是每年都有。
在“月经贫困”的背后,张茹玮还关心农村女孩的生理卫生知识和性教育现状,考虑女孩们的性别意识和自我保护的深层次问题。根据“小丫包价格公示表”,88元捐助包除了卫生巾,还包括了女童内衣、洗衣液、卫生知识漫画等物品。
2013年,张茹玮与志愿者来到四川凉山州,发现当地女童辍学、少女妈妈现象依然存在,“很多女孩从不穿内衣裤”。他们由此萌生了给贫困地区女童捐助内衣裤、改善她们入学和生活条件的想法。
随着近些年政府对山区留守儿童和事实孤儿的扶持、社工力量的介入,山区儿童的生存境况得到较大改善,但对月经、性别等性教育的认知,依然有传统藩篱待翻越。
张茹玮感叹,“经济问题之外,是长期的陪伴与引导。农村女童的性教育、学业、个人发展,每一个问题都需要被看见、被深究。”